经纪人
金总开了家公司,专做出口家具生意,常常要和工商局那边“沟通”。他知道局领导的父亲喜欢收集蝈蝈葫芦,便想投其所好。
古玩市场里有间店铺,掌柜姓董,手里有品相上好的古董蝈蝈葫芦,金总慕名而去。
董掌柜听金总说明来意,夸口道:“您可来对地方了,我这儿的东西是全城最齐全的。”说着,他拿出好几件蝈蝈葫芦,让金总自己挑。
金总看来看去,不知如何下手。董掌柜以为他都看不上眼,又从里面捧出一个高十来厘米、玉石雕制的蝈蝈葫芦,整件东西皮色红润,透着幽光,看得出年代久远。
这时,店里进来了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,拿着把羽毛扇子,东瞅西瞅的。董掌柜视而不见,心思都在金总这笔大买卖上:“这可是明朝的老东西,我见您也是个识货的行家,一口价,八万。”
八万块不便宜,但孝敬给工商局的领导,值!金总决定要买。那拿扇子的男子轻哼一声,转身走了。
金总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多年,立刻察觉到了什么,说了一句:“我再考虑考虑。”也紧跟着出了门。他几步追上那男人,说:“这位兄弟,请留步!”见男人停住了脚,他又开门见山地问,“你是不是觉得那个蝈蝈葫芦不够旧?”古玩界不能直接说假,得说“不够旧”或“欠点年份”。
那个男人呵呵一笑,道:“蝈蝈葫芦原是地方官员进贡给王公贵族玩儿的,又叫官模子。后来赏玩的人越来越多,才传入民间。这东西最早出现在康熙年间,那个掌柜说是明朝的,就是大纰漏了。那件东西本身不错,您要真想拿下,估计五万能成交。”
见金总似信非信,那男人道明自己的身份:“我叫张建,专门在古董市场帮人说合生意,用新名词来说,就是古董经纪人。”
金总依照张建的建议,重回店里,把蝈蝈葫芦的纰漏一说,董掌柜果然泄了气,最后以五万元成交。
金总请张建吃饭,饭桌上,他感慨道:“我知道古玩市场水很深,因此一直都很小心,没想到还是差点儿上当。”
张建笑笑,说也不能怪那老板坑人,他指着金总脖子上那块玉,说:“您挂的这个东西,简直就是个让人宰的活招牌。”
金总愣了愣,扯了扯脖子上那块老玉,说:“这可是汉代的,买的时候为了保险起见,我还特意找人用检测仪检测过,年份错不了。”那块玉是用简单的几刀刻出俯卧肥猪的轮廓,金总属猪,所以很喜欢,不惜高价买来挂着辟邪。
张建点点头,说:“玉是老玉,但这个是‘握豚’,也就是下葬时放在死者手心里的。这种东西肯定是盗墓弄出来的,哪有把冥器挂在身上的?”
金总一听,连说晦气,赶紧把玉摘了下来,对张建的鉴赏能力也就更加信服了。
想捡漏
不久,金总买了新房,装修一新,还差一些家具,就委托张建给挑几件上等老家具。
张建不解地问:“金总,您自己就是做家具生意的,怎么还舍近求远去买别的?”
金总先是尴尬地笑笑,然后说:“虽然我做的那个贝多芬家具是德国顶级品牌,但我家里要用的家具,不看哪国的,而要看哪朝的!”
没多久,张建打听到一户人家有一套清代红木椅子要出让,就带着金总找了过去。
卖主姓王,住在老胡同里。老王说自己祖上是山西晋商,着实风光过,但到了他这辈,只能靠卖祖业维持生计了。他拿出一把红木椅子,说:“椅子一共四把,家里小,搁不下,其他三把在亲戚家。”
金总走近细看,这是一把靠背嵌云石文椅,三段式靠背,中间镶嵌着大理石。踏脚档为三层式,从做工上看,是地道的清中期“苏做”样式,材质也是上等的老红木。
金总微微一点头,显然对椅子很满意。老王说:“我也不乱要价,您看这个数怎么样?”说着,把手缩进袖子里。
张建笑着说:“咱就别玩袖里乾坤这套了,一口价,两万一把,四把椅子八万。”
老王一听报价直摇头,非得再加两万。正讨价还价呢,张建忽然改口说:“金总,既然谈不拢,那我们再看看别家的。”说着,就带着金总扬长而去。
到了胡同口,张建跟金总解释,说老王那套椅子一时半会儿也脱不了手,不如来一招欲擒故纵,说不定就能把价格压下来。
金总笑着拍拍他的肩:“老张,你真是个好经纪人!那我们就晾他几天。”说着,他坐进停在路边的宝马,开车离去。
其实金总的车并没开远,他从后视镜中观望着张建,见张建又转回了老胡同,便悄悄跟了过去。金总在生意场上混久了,早就多留了一个心眼。金总来到窗外,听到张建在跟老王说话:“我跟金总商量过了,八万的价格可以接受,不过,你得再搭点东西。”
老王乐了:“您看看我家徒四壁,能搭什么呀?”
“你把那个东西送我吧,我放家门口当鞋柜用,装装拖鞋什么的。”金总从窗外瞟了一眼,原来,张建指着角落里的一个小柜子在说话。
老王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:“您坑我是吧,这可是祖上留下来的影子木香柜,都三五百年了,一直用来藏香供佛。”
张建原本想捡个漏,如今被识破了,索性就道明要买下。
老王还是摇头:“这东西我可不敢卖!兄弟,您看我家的情况,要是能卖,我会等到现在?”
张建就耍起了嘴皮子功夫,和老王讨价还价。最后,老王一拍大腿:“得,五十万,现金交易,少一分都不行!”
张建盘算了一阵子,终于咬牙道:“老王,我不跟你还价,但你得给我两天时间,让我筹钱。”老王点点头。
窗外的金总把这一切听了个真真切切,心里暗道:张建啊张建,我还当你是个老实人,结果你拿我的钱充大方,有了好东西还想独吞。等张建离开后,金总身子一挺,推开门。老王一看,又一个回头客,更乐了:“您也回来了?”
金总也懒得绕弯子了,开门见山道:“我听说你家里还藏了好东西,特意来看看。”说着,眼睛就落在了那个影子木香柜上。
影子木又叫瘿子木,瘿子是树木的根部或树干所生的瘿瘤。树木生瘤是因病所致,因此数量稀少。一般情况下,用影子木做点儿装饰已经很不错了,今天这个柜子居然里外都是影子木做成的,真是难得一见的“彻影子”!难怪,张建连一分钱都没还,果然是少见的宝贝。当下金总就表示出六十万,连椅子带柜子,一同买下。
“椅子没问题,”老王为难地说,“但我刚才答应了张建把柜子卖给他,做生意不能出尔反尔啊。”
金总财大气粗,掏出支票本说:“我再加你五万,六十五万,一手交钱一手交货,怎么样?”
利益当前,老王早就把和张建的约定抛到脑后了:“成交!”
局中局
搬入新家后,金总接待了不少政商界的大人物。大家参观完他的豪宅后,都夸他有品位。
这天,来的是上次收了蝈蝈葫芦的工商局领导,他懂古董,知道金总送给自己父亲的葫芦价格不菲,因此非常客气。
金总殷勤地把领导请到客厅,鉴赏他买的红木椅子:“您是内行,看看东西怎么样?”
领导看后不住点头:“是老东西,起码是嘉庆年间的。”
金总连夸领导好眼力,接着做个请的手势,说:“您请坐!”
领导一听,脸色就变了,茶也没喝,就气冲冲地走了。金总不知哪里出了错,好好的怎么说变脸就变脸呢?
又过了几天,金总的一位朋友来访,他一看金总的那几把红木椅子,就摇头说:“这几把红木椅子可不是随便坐的呀!”他指着椅背上的大理石石靠,说,“一般的椅子,嵌在上面的石靠很光滑,可你这几把椅子的石靠,有一道道斜纹,凹凸不平,靠上去不舒服,坐着的人必须正襟危坐,时刻不敢松懈。所以,这几把是诫子椅,顾名思义,指的是训诫自己子侄晚辈的椅子。你让领导坐这椅子,不就是把他当晚辈了嘛!”
金总恍然大悟,赶紧拉着朋友去看那个影子木香柜,这个柜子现在被他放在卧室当床头柜用,视若珍宝。
朋友把那个柜子前前后后看了一遍,叹口气道:“这东西是瞎货、赝品呀!”
“不是吧,你再仔细看看。”金总几乎哀求道。
朋友老老实实地说:“这柜子倒是影子木做的,但这是最低廉的桦木影子,不值钱,看着很旧,其实是用火碱烧出来的。”他说着,让金总看柜子前、后和底部,说柜子贴墙放,如果真是几百年的东西,受潮程度肯定不同,哪有前后左右上下几面,旧的程度都一样的?
一番话,说得金总整颗心都冷了,第二天一早,金总就怒气冲冲地找到张建算账。
张建慢悠悠地道:“红木椅子虽然给客人坐不合适,但东西是清朝的没错吧?至于那个柜子嘛,更没我什么事了,是您要占便宜,抢在我前头高价买下,现在打眼了就来找我麻烦,没这种道理,报警我也不怕!”
金总气得牙痒痒,但又反驳不了,只得灰溜溜走了。他又去老胡同找那个老王,但早已人走屋空。
就在金总为这事着急上火的时候,工商局突然派人杀上门来,查封了公司。贝多芬家具被查出造假,原来所谓进口家具都是内地生产的。金总天天忙着应付工商局的人,再也顾不得买错家具的事了。
再说那董掌柜、张建和老王,此时正在击掌庆祝。他们三个一起设了这个局,共获利六十万,董掌柜拿出几叠现金,准备分钱。
张建和老王对视一眼,把钱又推了回去。张建说:“董掌柜,你精心布下这个局,是为了帮侄子筹医药费,治病要紧,这钱我们不能收。”董掌柜感激地拱拱手,说:“多谢二位了!”
原来,董掌柜的侄子得了白血病,医生说是因为房间里的家具甲醛超标造成的。而侄子家的家具就是从金总公司买的。
为此,董掌柜向工商部门投诉过很多次,但一直不了了之。董掌柜索性联手张建和老王设了这个局,狠狠地惩罚了黑心商人。
作者:柯一楠